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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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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茶,我為什么要到雪域?
發布時間:
2020-06-08 16:26
來源:
“茶馬古道”是點與線的關系,從產區到銷區,最活躍的地帶屬于交易地帶,過了交易地帶,準確的來說,就是點與面的關系了。草原牧區是一個面,沒有邊界的面,連人類引以為傲的城市都被這個面給裹挾著。雪域高原上,地理空間分布呈碎片化,為何歷史上的吐蕃王朝瓦解之后,就很難再真正有效的以行政方式來統治雪域。這與地理空間特征有很大的關系,因為這種地理空間,在那個時期,很難有效的大規模集中賦稅中央集權。
于是,在碎片化的版圖中,雪域高原上自己實踐出了一套以信仰為中心的政治體系。我關注“茶馬古道”,更多的不是基于旅游和對考古遺存保護的視角。這方面,我并不專業,也無意和相關領域的專家爭奪話語權。我更關心的是“茶馬古道”的銷區,在這么一個地方,連王權皇權滲透都障礙重重,喝茶這件事是怎么流行起來的。這種流行的背后存不存在某些人類性格上的共性?社會科學,本身也是科學,我們說科學飲茶,很容易就落入了科技飲茶的陷阱。科學飲茶應該要既關注科技賦能又要追問社會學的客觀規律。
青海牧區的晨景
前兩天,與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田真老師交流,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高度一致。田真老師是國內從宗教信仰的角度關注茶的學者。真正從宗教哲學專業跨過來,取得的成果很豐碩。較之中國民間喜歡聽故事,缺乏基本的邏輯推理。從“神農嘗百草”到每個中國名茶的源起都是民間傳說與故事。這種敘事是群體習慣,過去如此,未來也很難有實質性的改變。在這樣的群體習慣里,再加上中國人習慣思考“天下”這樣的宏觀命題,于是對世界各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臆想,對雪域也是如此。
有人說雪域高原上茶的盛行是因為文成公主,我們把西方下午茶文化的流行源頭追溯到了凱瑟琳公主那里。公主出嫁,又特別是這種跨民族的公主出嫁,是一段政治婚姻。政治婚姻往往就不止是婚姻當事人的事了,而是以兩個當事人為象征,形成了兩個族群的大融合。據史料記載,文成公主進藏,和親隊伍更像是一支唐王朝的援藏隊伍。從生產生活,手工業,宗教信仰等方方面面。藏區很多生活方式及觀念的改變,在追溯源頭的時候,與這次和親關系很大。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茶。
茶與和親隊伍一同抵達了雪域,雪域貴族也在這個時候開始更近距離的接觸到大唐茶事。這個時候,生活在平原地區的漢族人很容易就認為喝茶這件事流行的前提已經具備了,因為吐蕃上層已經開始接納了。回到雪域高原的地理空間,以及吐蕃王朝真正的統治方式,從上到下的流行,經過遠距離的轉述,就會發生很大的改變。更何況,不久之后,吐蕃王朝就瓦解了。
在吐蕃王朝瓦解過程中,一場聲勢浩大的滅佛運動轟轟烈烈的展開,在這個過程中,文成公主帶進藏區的釋迦牟尼佛12歲等身像也是屢遭劫難。事實上,也正是雪域高原的這種碎片化分布,容易保留信仰的火種。阿里地區的古格王朝就成為了重要的火種存續之所,但吐蕃王朝的雄風已經不再了。在這場雪域王朝的劫難中,很多東西丟失了,藏傳佛教也開始有不同的教義解讀與修行方式,以此形成了不同的派系。之后,格魯派大興,從雪域高原到蒙古高原,形成了一種蔚為壯觀的信仰現象。
牧民聚居地,依然是以寺院為中心
不得不承認,雪域高原上的茶事盛行與格魯派的流行有很大的關聯。赴藏熬茶,在明朝成為一種現象級的活動,大清入主中原之后,為了避免兩個高原上的部族串聯在一起滋生事端,因此對熬茶活動進行了監管與限制。追溯熬茶活動的源頭,事實上是此前我們不太關注的元朝。
元朝時期,以薩迦·班智達和闊端的涼州會盟為標志,雪域高原正式納入了中央帝國版圖,歸宣政院管轄。薩迦·班智達在歸附元朝時對雪域高原發布的《告番人書》中還沒有提到有關茶的供奉。但是,元朝前后,蒙古人軍隊中已經開始盛行熬奶茶。蒙古人開始信仰藏傳佛教之后,入藏熬茶逐步演變成了一種布施與福田的關系。茶的嗜癮性,以及在這種長期形成的生活習慣中產生的依賴性,讓茶溶解在了宗教程序中,將雪域碎片化的生活領地拼接成了一個整體。乾隆時期,六世班禪進京面圣,彼時熬茶已經成為整個社會上層的一種儀式。藏區茶事盛行,和內地一樣,與宗教有很深的關系。
茶在牧區的流行值得研究
我們再回到“茶馬古道”,兩宋時期,活躍的榷場茶貿易所投射的遼、金、西夏茶生活依然是效法中原。這一點我去年在新書第二章“長城內外”有做過相關論述。明朝時期是茶馬政治的一個巔峰,明朝經營河西走廊,就是為了避免兩個高原的串聯。從當時針對河西的茶葉供給可以推測,彼時藏區對于茶的需求量已經很大了。
針對元朝,我們下足了工夫,在蒙古文獻中,還藏著很多有用的信息。用歷史性的眼光來看,茶馬古道是一個顯性的歷史遺存,但本質上這只是一條運輸線。就像順豐快遞怎么設計物流網絡,在哪里落地一個物流站點一樣。整個古道運轉起來,其服務對象就是銷區民眾。而牧區民眾喝茶的傳統,就是茶馬古道的一個隱性遺存。顯性遺存適合講概念、做文創、搞旅游。隱性遺存需要我們研判喜好,捕捉訴求,繼續做好產品服務。我們講傳承,其實不是一味的面對遺跡去抒情,去詠嘆,雪域高原上,不可一日無茶的生活面貌還在,“茶馬古道”已成遺跡,而茶之路還在繼續!